恹嵬

敬重逢。

[酒茨]昨夜辰星

月神酒*山鬼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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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1)

“东有星岳。”


东有星岳,于瀚海之畔,云气晕于山腰。


山中万物皆有灵,不可见山巅。


传闻星岳抵天,高处覆雪,所指之处,是婵娟初升之时的第一缕温柔。


灵山有山鬼,眸子是山顶融了的积雪夹雾,发丝是山腰吹散了云翳的风。而他的每一寸鬼骼脊髓,都联通着星岳汇合昼夜的气运。


山鬼为妖,是为群山所奉之精怪,遥望整片疆域,不过这星岳有这么成了气候的一只。


星岳山鬼名茨木。


(2)

京都的纸醉金迷,在一片歌舞的缠绵中粘稠着。


年轻的书生摇着折扇,眉眼挂五六分醉意,正吟着风流的诗,袖间还残留着青楼女子浓郁的胭脂气。


暧昧的灯影烛火下,一席白衣的女子盈盈立在那里,只一个背影就叫人心神欲醉,宽大的兜帽下隐隐露出一绺微蜷曲的鬓发。


书生浅笑着走去,扶上女子纤细的肩头“有一美人兮,见之不忘。这位美人,你一人立于这夜色中,是与谁人有约否?”


美人回眸,刹那芳华失色,群星黯然。


白皙的脸颊荡出一个拘谨的笑靥,浅而苍白的嘴唇一挑,雾气盈盈的金眸浮现三分疏离。当真似揉碎了星河万点。


“可我等之人怕是早已忘却了。”


睫羽如蝶,轻而易举地便勾点起书生心头的悸动。


“那么,在下可否为小姐送行?”


女子点头。


二人便踏着一地细碎的月光,向西而行。


“先生学识渊博,可曾听闻关于那星岳的传说?”


“在下倒是没想到您会对这些感兴趣……”


传说那山是天边坠下的一颗辰星,星宿陨落却万分不甘,极力向天边隆起,只是为了对月的执念。山顶有桂树,于皑皑之色中绽放,枝丫舒展,近乎晦暗了天与地的界限。


书生还在滔滔不绝,女子却张口打断了他“那您可知星岳山鬼?”


“哈,要在下说,那不过是老一辈人迷信的说法罢了,哄骗幼童都不一定有效。不过小姐您好奇的话,在下曾听闻那山鬼生性暴戾,邪恶非常,最爱饮年轻男子之血……”


“迷信……”


女子的纤纤玉指轻佻地划过男子眉心,略长却剔透的指甲似是划出了一个符咒,然后在他惊愕而眷恋的目光中卷向了他的脖颈。


如血似枫的颜色从指尖晕染开来,柔软纤细的素手早已化作狰狞利爪,洞穿了相比之下脆弱不堪的咽喉,刺破了声带,再抽出时只带了粘腻的血肉和一声沙哑而支离破碎的惨叫。


茨木以另一只手取下兜帽,暗红的鬼角在白发的衬托下格外妖艳。


黑色如墨涛,汹涌地席卷了眼底,山鬼露出了属于自身的容颜,精致无瑕的少年模样,只是眉梢眼角都带了几分属于鬼怪的邪肆,线条可谓柔美,虽未化形,配一席裙裾也丝毫不显别扭。


纤长的手指带着血珠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,在略浅色的唇上一抹,立刻晕染出一朵妖媚的花,在分外白皙的脸颊上绽放出千百份勾人醉生梦死就此堕落的诱惑。


茨木伸舌,在涂了血液的唇瓣上舔舐,化开了干涸。


有一美人兮,见之不忘。


地上躺着冰冷的尸骨,残缺不全,鲜嫩之处早已见骨,只有粘稠的脏器被嫌弃地尽数剩下。


远处一道白衣身影缓缓溶于月色,似要化作辰星。


书生的眉心,被茨木划过的地方,血珠凝成了一颗独属于星与月的符文,标志着狩猎者的完美捕杀。


(3)

流水河畔,白衣女子赤足踏上木桥,冲着黑衣武士略带歉意地一笑。


“这位大人,妾身惧了这夜色,敢问大人可否送妾身一二?”


武士被那醉人的笑靥晃了眼。


二人便踏着一地细碎的月光,向西而行。


“大人可曾听闻关于那星岳的传说?”女子铃儿一般的嗓音渐渐远了,于宽阔衣袖下的手微泛起血色。


(4)

安倍晴明轻轻以折扇拍打着手心,他面前是月光似雪,身后是夜空流转。


没有一颗辰星。


“来此处何事?”


如清酒佳酿般醉人的低沉嗓音,吐出的字句却冰冷。


虬结的月桂随意地舒展枝丫,哪怕最零星的叶儿都流淌着极致的优雅。红发的男子懒散地卧在树枝上,叼着片桂叶,兀自沉浸在唇齿间的酒气里,对客人的到访及其不耐。


安倍晴明也丝毫不在意主人的态度,依旧勾着舒缓柔和地笑,“月神大人可愿去人间赏一赏红尘莽莽?”


“……”酒吞蹙眉,沉默片刻,“不愿。”


安倍晴明忽视了拒绝,自顾自不疾不徐地说着“人间出了一只山鬼,作恶良多,日日行凶作乱,食年轻男子之血肉,数已不可清。”


“精怪杀人,乃是宿命。”


“平凡者七日食一人,至多三日择一,唯至恶至魔者一日累一尸,而他一日杀三人。”


被称为月神的男子终于神色微动,却也还是淡淡的。“那去叫阎魔罗刹打散了恶魂即可。”


“星岳有灵,弑其山鬼以为不敬。理应封印了他的妖力,令他在凡间赎罪。”安倍晴明若海的眸底深深地凝成了月神的影,荡开了一圈涟漪。


“酒吞,这是命令。”


(5)

皓月千里。


月华如水,仅用一空明澄澈不足以形容,文人骚客多以静谧雅致作墨,奈何谁也不曾想到,皓月之神是个桀骜张扬的男子。


酒吞如其名,爱极了月桂下藏了不知多久的佳酿,每每眉目微醺。


想来那代表着明月的神定是素洁的,可以不柔和,但定也是恬淡的。


可这酒吞却偏偏生了一头红发,发梢卷翘,扎起来也是不屑的上扬着,也不见怎么与人交谈,张口闭口都透着点轻蔑与不耐。


或许这尊资历最深的神明,早已厌倦了千百年如一日的生活,思前想后都是酒,月桂,与偶尔月华凝成的雪。


安倍晴明或许是因为这一点,才坚持将他送下凡间,让他见识万千星河下的纸醉金迷。


又或许是有别的什么原因。


山鬼虽恶劣,但是在天上任意点一个高等仙君便可收服。


是万万用不着劳驾这位已渡了八十一道劫的大人的。


就当作是掌管仙君的晴明偶尔的任性罢。


(6)

京都的夜是化不开的浓稠。


连月色都凉薄,消逝在墨色的云雾中。


别说几点星。


几只鬼怪混迹在喧嚣之中,贪婪的寻觅着猎物。


茨木又着了一席白衣,倚在相较之下略显静谧的树林里,颇有些嫌弃地看着路旁行人闲话家常。


没有满意的目标。还不够。


茨木眯起鎏金的瞳,抬起手来,不知是在端详修剪地圆润的指甲,还是在透过指缝以一个独特的角度观赏夜空。


“今夜的月色很美呢,不是吗?”低沉如佳酿的嗓音由远及近,带来了一阵月桂的清香,似乎还有些雪下清酒的醉人,但与街旁酒家中叫卖的上等酒水相比,仿若不属于凡尘。“月华渐隐,云卷墨涛。”


茨木微敛眼帘,再回眸时早已隐去了眸中不该有的不屑嘲弄与冰冷杀戮之色,金瞳似化了蜜,甜丝丝粘腻腻地流淌着。


“公子当真是好雅兴。”


茨木欲抬头,浅笑着应和,刚仰首便睨得了一副绝世画卷。


瞳孔微一收缩,茨木压下心中翻腾而起的不属本心的恐惧,愈加谨慎地踏入男子灰紫色如月的眸。


“姑娘也在赏月吗?”


“妾身在此等一故人,不辨昼夜地欲得一个虚无缥缈的结果。”


男子轻声一嗤,伸出一只手来,放在茨木面前,却什么也没说。


那只手修长而白皙,均匀且有力,指尖优雅地翘起,却似拨弄了蝶儿,直勾起心里的涟漪,茨木一顿,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去。


指尖相碰。


一瞬间,冷的彻骨的寒流席卷了四肢百骸,匿去的鬼角悄然浮现,不受控制地翻腾起了属于鬼的血红。茨木心下一紧,也晓得自己这次碰上的不是什么正经猎物,也不知是道行高深的除妖师还是其他各路神灵。


既然已被发现了,茨木也不再藏匿,自抬手抚了抚略凌乱的白发,再扬眸已然是俊逸的少年模样,眼尾斜斜吊起,闪烁着一两分森冷。


一瞬,属于妖物的邪肆与张扬舒展到了极致,金眸若辰。


男子依然勾勒着唇边淡漠的微笑,仿佛被山鬼危险的模样取悦了一般,只是眸底冷若寒潭,淬满了冰碴。


“山鬼……吗。”薄唇一抿,“乖乖束手就擒比较好,这里可当真无聊。”


“嚣张,你可知我腹中埋葬了多少如你这般自以为是的人?”


男子也不恼,继续持着股云淡风轻的冷,只是微眯起了灰紫的眸,“酒吞。”简短的句子之后,便是深沉属于神明的气息。


茨木一顿,下意识绷紧了神经。神明啊。


“茨木。”同样简短的语句,澄澈的少年的嗓音刚落,茨木已抬手抓向酒吞的脖颈。锋利染血的鬼爪带起殷色的雾,席卷向看起来脆弱白皙的皮肤。


神明又如何。


他茨木自除了山行走世间以来,不论阴阳师除妖师还是各个山头的鬼王妖兽,但凡见了那鬼爪,便没有一个不成为鲜美血肉的。凡间游历的散仙野神,茨木也与之交过手,没有一个可以满足山鬼的战意。


弑神……


弑神。


酒吞依旧是笑着,仿佛不屑对他再有一个别的表情,闲云野鹤地一伸手,便攥住了茨木还燃着妖火的鬼爪,接着便传来一阵骨骼粉碎的声音。


他就那么一握,便碎了他强大的鬼手。


疼得钻心,茨木却丝毫不在意,以断了的手为代价,抽出了另一只,俯身下去,将全身妖力尽数凝结,属于星岳的山气被一把来自地狱的黑焰妖火燎燃,钻入地下,又裹挟了土壤的湿气,然后爆发。


酒吞所在之地顷刻四分五裂,山鬼的妖力红得发紫,浑厚宛如实质,凝成的鬼手狠狠下握。


被众人仰望的神明俊朗的颊旁添了道血痕,不长,也不深。


却无论如何都使九天神明不再完美。


哪怕是因为轻敌,让天边至强至傲的酒吞剐蹭成伤,对于他自身也是一种讽刺。


酒吞的笑散尽了,眸底灰而彻骨的光霎时压低了天幕下全部夜色的温度。


月神怒。


墨色愈发浓郁,唯有通阴阳者可看见的世界中,清风皓月倏而消散,血月当空。可与万物之始的烈日争辉之神袛,也露出了藏匿了不知多久的怒气。


颊旁的伤口早已不治而愈,唯有一点血迹昭示着不久之前的耻辱。


酒吞一只手掐上了茨木略冰凉的脖子,大片苍白的皮肤在过于庞大的压力下发红,泛紫,淤青,单薄的血管从皮肤上凸起,属于山鬼的淡青色的血管甚至可以看见里面急促流淌的血液,殷红的,滚烫的,盛满了甜香的血液。


茨木狠狠咬了牙,从喉头弥漫到舌尖的腥甜气息在尖利的犬牙间徘徊着,又被自己连带着唾液强行咽会,略略压下了翻涌如潮的呕意。


铁锈味。


还有铁锈味无法掩盖的,属于神明的气息。清酒化雪,月桂抚风。


酒吞凝视着手中兀自挣扎的猎物,心中却是在盘算就这么杀了这只山鬼,会被晴明念叨多久。


手腕蓦地一痛,再看时只见那白发红角的山鬼仿若化身成了猛兽,对着他光洁的皮肤就是撕裂的一口。


用了十足十的气力,山鬼本就比寻常锋利的齿深深陷入皮肤,又火辣辣地撕扯着,像是要从手开始,将酒吞活生生吞吃入腹。


这属于野兽的本能,如何都令人不爽。茨木鎏金的瞳几乎凝成了一条线,血色的水汽随着睫羽轻轻的翕动扩散。


血珠飞溅。


醇厚浓郁如珠玉一般,零散地划出个漂亮到完美的轨迹,然后若飞萤四散,碎成流光点点。美到极致。极醉人的血气丝丝缕缕地逸散了,好似新雪初融酿为清酒。


几根凌乱的白发在沾到血雾的一刹那,便化为尘埃,连半分灼烧的痕迹也无,踪迹无差。


那毕竟是神明的血。对于任何污浊之物来说,都是灵魂的淬火和烧灼。


苦不堪言。


茨木本无瑕的皮肤倏而渗出殷红的液体来,刚刚撕咬过酒吞的口中,血如泉涌。


也就是那么一刹那,


酒吞的手掌穿过了茨木的腹部。


并非所有的神都温润良善,念在精怪修行不易就感化超度。


一只罕有的通灵山鬼,若是放在别处,可能会拥得一个微笑与一只指引向正道的手,然后在业火中灼炼涅槃,赎去一身罪孽而行。


但是总有几分天命,导致如今的结果——欲献身于杀戮,在神袛面前血溅,许是将化为尘埃,连最终的半分痕迹都消散无踪。连星岳都会坍塌,乌有。


星岳……


乌有……


茨木蓦地就想起了星岳山巅,不论嬉戏到何处都植根于心底的家。


山巅白雪未化,绯红早已开遍。


许是樱,亦或是桃。


月桂的叶儿飒飒的,屹立在雪中,等着远去的山鬼,守着雪下的秋酿。


山鬼逝则山倾。


腹部的剧痛刺激了神经末端的战栗,茨木骤然挣瞳。


山鬼的眸鎏金熠熠,仿若夹杂了万千点银河落星。


“万千山峦,听吾之令。”


少年浅淡水红的唇被血染成了正绯之色,微微张合间带起一阵冷冽的风。


万山同鸣。


巍巍峰峦,汩汩河流,响应着山鬼的召唤,涌动。山间精怪皆向此俯首,阴鸷的妖风裹挟着各自的力量呼啸狂舞,凝结之时至阴至冷,仿若来自炼狱之门。


哪怕是神,也不禁暂时撑起防御的姿态。


腹部的伤歇斯底里地叫嚣着,茨木只得趁着不过一晃的空隙,向东而去。


一路上手臂粉碎之感,神血腐蚀之痛与腰腹的撕裂一并讽刺着。


讽刺着高傲的山鬼终有一日也落得个如此狼狈逃窜的下场,像极了之前被他逮捕的猎物。


血珠散了一路,每落下一滴,便化成一朵曼珠沙华,腐蚀一片土地。


星岳山巅的皑皑白雪上,盛放了一大片殷红的花儿,灼灼地妖冶着。


酒吞俯身摘下一朵血花,手背上狰狞的伤尚未完全愈合。


灰紫的眸晦暗不明,唯一可以看的清楚的,是一片宛如实质的杀意冰冷。


酒吞随意丢开手中花朵,顺着一滴的红缓缓迈步。


他每踏出一步,一片曼珠沙华便枯萎凋零,化为飞灰。


月神轻抿的唇又一次上挑,勾出了个冰冷冷的,渗满了戾气的笑容。






TBC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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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茨木的手并不是跟酒吞打的时候失去的,这次的粉碎性骨折马上就长好了(?)


酒茨的伊始确实是打架吧……


并不一定要一开始就是甜甜恋爱?


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。


这篇文章构思了好久,但写出来还是不怎么满意,大家有什么建议请提出。


谢谢喜欢,推荐。欢迎评论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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